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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颐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冻结,头脑有些懵然,下意识地一笑:“……我也是开平八年生,至五月便要及笄了。”
“好巧。”少年弯起双眼,粲然一笑,“我是十月生的,倒是小了公主几月了,不知如今可有这个福气,认殿下做了阿姐?”
……十月生人,小了自己五个月!
刘颐已分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个什么念头了。她勉力露出笑容来,听见自家阿父高兴地道:“谈什么福气,正是姐弟两人!……”
剩下的话,刘颐便有些听不清楚了。她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忽然感觉手心一暖,却是阿弟牵住了自己的手。迎着阿弟担忧的目光,她微微摇了摇头,头脑又重新清晰起来。
管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兄弟呢,阿父这般好面子,难道还能光明正大地把人认回来?便是认回来了,可又怎么说?承认自己曾经私德不修,养了外室?……这恐怕要比杀了他还难过。
可是十月生人,十月生人……那时候阿母还在怀胎,阿父竟然就养了外室……可是不对,阿父哪儿会有那余财?况且以阿父秉性,若是在外面真的有了心爱之人,断然会直接迎娶回来,又哪里会养在外面……
若说是什么姘头,可就更不靠谱了。刘盼被推举为皇帝,凭的就是品德高尚。他或许会在外应酬,可是向来洁身自好,不肯多碰外面的女子一根指头的……
想来想去,她竟想不出一丁点阿父在外另结良缘、生下孩子的理由。可是看着刘如意的模样,虽谈不上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偏偏又十分相似……
她不禁又对着少年看了一眼。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对她又微微一笑。这么一笑,却又显得和刘盼脾气秉性皆截然不同了,仿佛身上自有一股贵气,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刘颐忽然想了起来,自始至终,刘盼或许对刘如意的出现显得十分欣赏和欢喜,可他却从未暗示过刘如意与他们一家有什么关系!
她顿时懊恼起来。她想来想去,总钻在刘如意与刘盼实为父子的牛角尖里,却忘了以刘盼这么个骄傲好面子的脾气,如何能容得下自己人生履历中有丝毫污点?若那刘如意真是自己兄弟,恐怕不说在朝堂上就要认义子,连面恐怕都不会愿意再见一次!
……可她又是怎么才会产生这种误会的呢?
想来想去,却是青杳先产生了这种误会,又将误会传达给了她。可是不单青杳,连拂煦瞧见刘如意的容貌,也以为他就是阿父遗落的子嗣……
他们都不曾了解阿父的脾气,才会产生这般的误解。
刘颐松了口气,也对着刘如意善意一笑。若不是有父子的血缘,以刘如意与刘盼远到微不可察的血脉,竟能拥有这般相似的面容,也算得上是十分惊喜和难得了。她此时却是有些明白了为何阿父要认义子、义子不成又认外甥了,实在是刘曌声名已起、又立下了偌大功劳,日后定然会前程似锦,这样白白送到手里缺人的刘盼面前,焉能有不抓|住的理由?
刘盼的确是因此而感到十分的高兴。他有一子一女,儿子虽然不肖母亲,却也并不十分肖似他这个父亲;女儿虽长得像他,可是毕竟是个女孩,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因干农活而显得皮肤黑糙,总觉得有几分别扭;刘如意却不同,两人未曾谋面、血缘也淡薄到难以追述,却偏偏长得十分相似,如同父子一般……还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取下了平生大敌吴川王的人头,焉能不是上天降下的福兆!
就连姓名上面,刘盼也能找出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曌是个什么意思?日月当空,普照大地,可不就是在宣示他这君主的威严?如意又是个什么意思?事事如意、万事如意,可不就是在说他将如意顺遂?
对刘如意,他可谓是越看越爱,怎么看怎么顺眼,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要暂时撇到一边去了。他命人传膳,又亲自将刘如意叫到自己身边坐下,刘如意以礼仪推辞,刘盼也丝毫没有怒气,反倒觉得刘如意处处都好,连这礼貌也十分招人疼爱。问出他父母自幼双亡,是由师尊抚养长大后,更是感叹他的身世,深觉自己应当借此施恩,对刘如意好上再好。
刘颉毕竟年纪小,又十分懵懂,吴川的战事距离他还十分遥远,对阿父接见的功臣也没什么感觉,反倒是黄门口中偶尔提到的“身高八丈,来去如风,青面獠牙”的英雄义士令他十分感兴趣。他坐在刘颐身边,便不停地干扰她挟菜,不住地问着:“阿姐再与我讲讲那义士的事情罢!”
刘颐敲了他一记,奇怪道:“你竟不知那义士是谁?”
刘颉撇了撇嘴,道:“义士多的很了,我哪里又能认得?不说那史书话本上有的,便是近在眼前的,便有一青面獠牙的、一脚踏大力神的、一嘴爪锋利,如同鸟兽的……还有那对面坐着的人面兽心的,我哪里能一一认得?”
“……”刘颐不禁默然半晌,最后干巴巴地道:“如何说他人面兽心?”
毕竟还是小孩子,她自知道义士只有一位,便是对面坐着的刘如意,可是刘颉却分不清楚,只把种种传说都分了开来,各自以为是不同的人。
那些传说也是真真可笑,人哪儿能有青面獠牙?又怎么会有八丈高?若刘如意真的有八丈高,恐怕用不着潜入吴川王的营帐,那营帐还盛不下他半边身躯罢……
想着想着,刘颐不禁笑了起来。笑容尚未扬起,却又听见阿弟在旁振振有词地道:“你看他长得与阿姐如此相似,人面却是偷来了。可是我又看他觉得十分讨厌,一瞧见他便恨不得他从眼前消失,自然就是兽心了。”
刘颐唇角的笑容又收敛起来。
阿弟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明亮,看人是看得极准的……他上次这么说一个人的时候,仿佛还是在看见徐二郎时……
她又抬起头来,向着对面席上看了一眼。
刘如意正说着自己是如何潜入吴川王的营帐、割下他人头的,与刘盼相似的脸上正带着轻微笑意。那笑意到达唇角,却未至眼角,容色冰冷,笑容轻嘲,仿佛口中说的不是在割一名藩王的人头,而是在以厌弃的神色说起一道并不喜欢的菜一般。
而在刘颐投来目光的那一瞬间,他又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视线,目光与她相对,笑容也真诚起来。
刘颐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咽下一口饭菜。
她无意走上朝堂,更不用担心刘如意会是阿弟的对手。可是无论是敌是友……刘如意此人,都必定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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