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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冒汗。随后,我咽了一口唾沫,一板一眼地回答说,当时我还在佐拉,说老实话,当时我连多瑙河在哪儿都不知道……我还是轻柔、谦卑地跟他说……的确,我听人讲过,那段时间在布达佩斯发生了令人遗憾的事件。

他听我说话的时候,张着嘴巴,就像瞎母鸡在寻找什么,半天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眨眼。随后,他像一个被人摸了胸脯的处女一样露出了笑容。

“您是一个聪明人,艾德。”他友好地说。他叹了口气,又说:“令人遗憾地闪烁其词,但这很好。您是一个说话有分寸的细心人,艾德。”他赞许地说。

我打断他,我说艾德只是我的艺名,我的真名是拉尤什。他挥了下手,表示这无所谓。“不管是艾德,还是拉尤什,您都是一位出色的专业人士。”他说。他的音调十分诚恳,可以听得出来带有敬意。“令人遗憾地闪烁其词,但这很好。”他重复了一遍。他咔吧咔吧掰着手指,并搓了搓手掌,随后他把烟蒂扔掉,换了一种声音。他声音不高,但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现在,他的目光透过角质架眼镜,仿佛在指甲下扎了一根针尖。

他举起我的档案材料,抖了一抖,用友好的语调说,他也不是傻瓜,我相信不相信?我点了点头,当然相信。于是,他要我仔细考虑一下他说的话。我敲鼓的那家酒吧,他说,是一个高雅的地方。许多人都喜欢去那里,不仅有优秀的民主人士,也有其他种类的人。人民共和国需要那种能够忠实于人民的人,因为存在许多敌人。现在他点燃一支烟,但没再递烟给我。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像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并没有灯光照我的眼睛。窗户上有栏杆,防止有人突然激动,翻窗跳出去到春风里散步。门前,楼道里,响着刺耳的脚步声。皮靴铿锵有力地踏在地砖上。偶尔,当客人走得慢了一些,会传来一声催促的喊叫。这就是当时的全部场景。

现在他又开口讲话,感觉像一个优秀的男生在愚蠢的学校里背诵课文。他说,音乐、夜晚和烈酒会让舌头变得松弛。因此,我在敲鼓的时候,要留心周围。他耐心向我解释说……似乎真在职业学校里学过似的……我必须注意什么。他了解酒吧里的风俗习惯。我要注意那些旧时代的遗老,上等阶层的绅士和那些有钱、有兴致寻欢的人。另外,我要注意那些新出现的人群,那些不是共产党员,但现在急于抛头露面、发表观点的家伙们。他极其耐心地循循教导,就像在托儿所里跟小孩子讲话。他说,现在有一种新的公众群体……在公共生活中无处不在。民粹分子、王室遗老、“鸭蛋脑袋”的大亨和戴角质架眼镜的进步人士,他们将胳膊肘搭在栅栏墙上,嘴里叼着烟斗,就这样鼓动那些过去的、彻头彻尾的积极分子,让他们完成他们肮脏的工作,建立一个旧世界,然后,他们用友好的态度采取激烈的行动,接着一走了之,回到乌拉尔老家。这时候,他们……民粹分子和戴角质架眼镜、优雅干练的进步人士……从栅栏墙边离开,郑重、礼貌地将残留的赃物,将这个美味的小国家攥在手心,据为己有。他们首先要将那些侥幸从约瑟夫大叔[104]的肃反中留下性命的老布尔什维克赶回苏联;约瑟夫大叔之所以搞起肃反运动,是因为他对那些同僚感到恼火,因为那些人跟大胡子想象中的战友不一样。他们或者以愚蠢的方式欺骗人民领袖,后来扮演了腐败分子的角色,或者是托派分子,或者是西班牙小说里的浪漫主义英雄……当这些老家伙为了能让自己的身体存活下去而闭上了嘴巴……他们,民粹分子和进步人士便会宣布,他们将以另外一种方式好好地建设共产主义,但共产主义者并不是这样想的……他说话的时候一只眼睛放光。他说,这些学者多管闲事,他们现在准备向民众讲授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他们压根没有意识到,劳动人民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人民只相信那些至少跟他们一起在地下和矿井里前进了五年,之后在进入了上等阶层后又站到车床前手拿冷凿切割了五年钢铁的人。如果这样的人谈论马克思主义或列宁主义,他们或许会注意听。但那些将胳膊肘搭在栅栏上,用浓重的鼻音鼓励他们团结起来,因为现在轮到这些进步人士向劳动者讲授优雅的马克思主义了……人民从来都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们。我要注意这类家伙,他说,因为最近这些人也喜欢去泡酒吧。从他们的声音里可以感觉到,他们急于抛头露面……但在此之前他们既没有下过矿井,也没有蹲过集中营……对于这些人,人民要比对那些老爷们更加厌恶。他讲的话直白易懂,就好像在哪所职业学校里学习过。

我的心脏怦怦狂跳,而且越跳越快,就像我的鼓槌。因为我可以从他的嗓音里听出,他认准的东西,就会凿进你的脑袋……即便不是出于别的原因,也是出于气恼。所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安全出口在哪儿。但除了墙壁和窗户上的栅栏,我什么也没看到。这时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请您直言,您想让我做什么?”

他喘了口气,随后说,以后我要绕开六十号,不要走近这里。每个星期一次,我要拨一个电话号码。我只需对接电话的人说:我是艾德,问老家伙好。对方就会热情地告诉我,什么时间去哪儿。最好在公园里,长椅上,或在广场,或拉吉玛纽什[105]的导演村,那里有颇有情调的小酒馆。在那里,两个人可以长时间地聊天而不引人注意。他还跟我解释了监视的次序,在酒吧里最主要该观察什么人。如果我看到有人去了厕所,之后不久,另一位客人随后跟去,那么我也要立即查看一下,在犄角旮旯,有没有留下字条或外汇。外汇要留在原地别动,我要马上打电话给值班的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他们会毫不拖延地紧急处理。人民共和国对专业人士十分器重……他边说边搓了搓中指和大拇指。因为我在酒吧里敲鼓时,可以看到、听到很多东西。

随后,他咳嗽了一下,现在他要跟我讲最重要的话。您要注意所有的人,也包括同志……现在他压低了嗓音说。因为不是每位同志都是真正、天生的劳动者……有的人只是逢场作戏。如果我看到他们酒劲已经上来,开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在凌晨时分,如果他们表现出亲密和彼此理解的样子……我应该弄清这些人的名字。

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向我交代好任务。他说,我最好勤奋一些。那样的话,我的表现会被记录到档案里,我就可以安静地过自己美丽的人生,在人民民主专政中搭建我的幸福生活。他举起我的档案资料,抖了抖。之后,他向后靠到椅子里,从鼻梁上摘下眼镜,开始擦镜片。我们望着彼此,我的膝盖和大脚趾上感到一阵冰冷,他想让我,一位鼓手,成为专为国家保卫局唱歌的金丝雀。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平静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嘟囔了一句,让他给我时间考虑一下。为什么不呢,当然可以,我给您足够的时间考虑,直到明天中午。他微笑着告别,嘴咧得很大,就像过去消毒剂广告中的漂亮男孩。我回到住处,已经不再幻想去听罗荷林的音乐会。直到下午我都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我嗓子干燥,很不舒服。

我从床上爬起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穿上燕尾服,我该出门上班去了。系领结时,我的体内感到了什么。在我的肚子里或脑袋里……我至今都不清楚当时的感觉。我知道的只是,我掉进了陷阱。这些家伙选中了我,一位鼓手。就像在旅馆里选择服务生,在大使馆选择女佣,在单位里选择可心的女秘书……用不着职业培训,我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想让我做什么。我嚼着面条,嚼了好久。我用不着报名参加辅导班,我即使不接受系统培训,也知道是什么课程。再清楚不过,这些人一旦抓住了谁,就再也不会放开手。我没有喝多,但还是感到身上发冷。我动身上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夜。酒吧里,乐手们已经开始调琴。他们中有两位是老相识,我对他们非常信任。吹巴松管的那位是佐拉人,是他介绍我加入这支乐队的,很铁的哥们儿。弹钢琴的那位,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其实狗*不是,他是为了谋生才搞音乐,我对他也不抱怀疑,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相信,当年是他举报的人。拉手风琴的,很早就已经活跃在爵士乐圈里,凌晨的时候,偶尔有人打电话给他……估计是心上人打来的,但也可能是秘密警察。对这个人有点吃不准……总之,我心里感到非常悲哀,仿佛已经猜到,我的艺术生涯结束了。对艺术家而言,没有什么比预感到要放弃自己的职业更令人心痛的了。你别以为我是个白痴,炫耀卖弄。众所周知,在职业圈里,我是匈牙利最好的鼓手……我跟你实话实说,用不着假装谦虚。我的守护天使也这么说。她肯定清楚,因为她在伦敦一个犹太人家庭工作,并在那里受到了熏陶。

那天晚上演出开始得很晚。临近午夜,第一批客人才到,都是国务秘书。来了三个人,穿着条纹裤子,还戴着领带。虽然当时我们的国家需要这样那样的人才,但国务秘书实在太多,没有谁能抱怨,这种人太少。他们成帮结队地来,就像雨后田里的老鼠。这三个人的形象都很不错,相当健壮。他们还带来了几位女士,估计那几位女士也是国家政要,因为她们也都很富态,看上去营养很好,有资本不用在意自己的形体线条。跑堂迅速把桌子推到舞台跟前,请他们在那里坐下。他们亲切地打着招唿,情绪很好,显然他们刚刚当上国务秘书,不久前还在干别的……其中一位我认识,去年还以分期付款的形式在这家酒吧里兜售地毯。他从哪里搞来的商品?最好还是别问为妥……当时有很多人在变成废墟的房子里搜集地毯。

陪他们来的还有两位常客,诗人博尔绍伊·劳约什,战地记者莱普申尼·尤什卡。这些都是酒吧的常客,总是半夜在酒吧里现身。午夜过后,诗人凭着他的爱国主义惆怅谋生。他试探着,看哪位新名人会邀请他坐到桌边,随后讨要一个职位……一旦酒精开始发生效力,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他母亲的照片,多愁善感地给大家看。他有过两个母亲……一位很高贵,辫子盘在额头上,就像在迪亚克·费伦茨[106]的棺椁旁祈祷的伊丽莎白王后。还有一个是身材瘦小、走路蹒跚、满脸皱纹、头裹方巾的农家妇人。他揣测客人们的心思,给他们看他们可能愿意看的那张。现在,他坐到了埃切迪男爵的桌旁;巴鲁·埃切迪是跟未婚妻一起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位高大魁梧的退休中士警官,因为他有这样的习惯。男爵也是酒吧的常客。诗人满腹惆怅地说:

“唉,这个时节在我家乡的那个小村庄里,田鹨已经变黄了……”

但是,男爵现在没有情绪听他讲。他反感地看着诗人。埃切迪男爵是个肥胖、大肚子、嫉妒心很强的男人。他心怀疑惑地朝未婚妻和退休中士警官眨了眨眼睛,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撇了撇嘴,就像在罗马美术馆里展出的一幅着名油画里的恋人——厄洛斯和普赛克[107]。他烦躁地说:

“拜托了,博尔绍伊先生,别再唱这类天主教色彩的田园牧歌了。您要知道,我是一个神经质、爱泛胃酸的老犹太人。田鹨变黄了也打动不了我。它爱黄就让它黄去吧。”他恼火地说。

诗人感觉受到伤害,坐到了国务秘书们的酒桌旁。他在那里尖叫道:

“给新闻界一支雪茄吧!……”

跑堂立即叫来卖雪茄的小贩,诗人伸手抓起一只老布达烟厂生产的交响乐牌的铁皮烟盒。其中一位体格最健壮、佩戴了勋章的国务秘书,招手把跑堂领班叫到跟前,让他把这盒烟记到自己账上,因为国家财政赞助文学。战地记者莱普申尼·尤什卡态度冷淡,表示没有这个必要,他口袋里也塞满了钞票。他傲慢地说:

“这个你们别管。反正我早上要去经济委员会。”

国务秘书毕恭毕敬地问:

“是不是要做出什么重大决定?”

战地记者说:

“我不知道,但在那里可能还会遇到美国人。”

他们嫉妒地望着他,因为有消息说,尤什卡将被正式任命为负责遗弃财产与食物的政府特派员。这是曾经的人民共和国里最抢手的职位之一。吹巴松管的朋友说,假如把一笔遗弃财产与莱普申尼·尤什卡单独放在一起,他肯定会馋得流哈喇子……你知道什么是遗弃财产……老爷们逃往西方时,在庄园里留下了稀世绘画和古旧家具,因为俄国人来了!……吹巴松管的怔怔地愣神,颇为伤感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对莱普申尼·尤什卡投去赞赏的目光,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了,但他依旧是战地记者。他总穿一双长筒靴、一件风衣,戴一顶插了一根羽毛的鹿皮帽,胸前别了一枚红旗徽章。后来,在革命之后,他去了西方。他说自己是布达佩斯的公爵。但他是在说谎,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公爵,事实上,他只是费伦茨区一家洗衣店的老板。当时,酒吧里的人还不知道这个。话说回来,当时还把所有人的出身登记在册。

午夜时分,酒吧里已经没有一张空桌子。特别委员会主席带着一位歌手和一名随员来了——关于这位随员,大家全都知道,他是监狱的典狱长——他们被安排在一张离乐队较近的“加桌”旁。大堂里变得热闹嘈杂,因为对酒吧里的客人来说,有这样着名的大人物光临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必须承认,他是一位魁伟的男人。以前没有人知道他,一年前还是个无名小辈,突然间,他就像苏格兰湖里的水怪,成了这年夏天所有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人物。我敲了一阵爵士鼓对客人致意。

紫色的舞台灯光亮了起来,因为歌手登台的地方,必须要营造出一些气氛。女老板是一个着名的胖女人,现在,也跟过去一样,她满怀敬意地向这些大人物输送平民女郎。她亲自到沙发前照应,敬酒。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国务秘书们眨着眼睛朝这边张望,因为人民法院最高委员会主席要比部长们都更有权力。他是掌管生死大权的人,对政治判决的从宽申请全都递送到他的手中。如果这天他不高兴,他会拒绝那些申请,并且准备好六十厘米的绞索。没有人问他,他在做什么或为什么这么做……女老板跟钢琴师小声耳语,她已经控制这个市场三十年了,她熟悉城里所有秘密的电话号码,知道在什么地方将最精美的货物交给上层社会的男人们,但她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多大人物同时聚在她的酒吧里。

埃切迪男爵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他就这样跟特别委员会主席打招唿;主席做了一个亲热的手势,算是回复男爵的致意。主席是共产党要员,胸前佩戴着亮闪闪的勋章……但他还是非常友好地跟男爵、他的未婚妻和留着八字胡的中士警官这些从旧时代留下的博物馆展品似的人物打招唿……态度要比对国务秘书们、莱普申尼·尤什卡这样的杰出党员更亲热……我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想起上午教导员跟我说的话……共产党员,真正的共产党员,咬牙切齿地痛恨这些以闪电般的速度打扮成人民民主主义者的家伙。他们对这些人的痛恨,超过了对旧时代遗老、八字胡和伯爵们的痛恨。我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想来,在这间酒吧里,我也是一位公务在身的人。

主席看上去像是从时尚杂志里剪下的人物,就像准备去赌场的英国贵族,一位准备出门的绅士。衣服,鞋,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得体。他亲切地冲着所有人微笑,就像一位大老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权势,从而可以让自己显得热心、仁慈。跟他一起来的那位歌手,跟他不分昼夜地形影不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是一个壮硕、肥胖的装饰品,出名是因为,每当主席先生在特别法庭上宣布绞刑时,她总是坐在现场,因为这种事让她觉得很好玩……她是一位新星,用嘶哑的嗓音演唱,最拿手的是唱歌时能唿唿地喘粗气。女老板将灯光调得昏暗朦胧,紫色灯光笼罩,大堂里仿佛弥漫着广藿香的芬芳。我们都屏息静气地等待,想听听嘉宾点了什么歌曲。

看得出来,这位大首长肯定劳累了一天,因为他手捧酒杯,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后来,他跟女歌手小声说了句什么,歌手听话地站到麦克风前,用嘶哑的烟嗓唱起了一曲动人的小调:“你是黑夜中的光……”

我伴着钢琴的节奏轻轻敲鼓。吹巴松管的朋友聚精会神地听着,好像已为什么做好了准备。不管首长到哪儿,典狱长都步步紧随……时刻准备接受首长突然派给他的重要任务。在监狱里,他是唯一能够切实贯彻首长旨意的人。歌声刚落,几位国务秘书就把巴掌拍红了。埃切迪男爵张开了手臂,他用这个手势表示,自己完全沉醉了,他从来没听到过如此美妙动人的演唱。他很懂行,因为他是行家……主席站了起来,吻了女歌手的手,并将她领回酒桌旁。典狱长也站了起来,殷勤地弯腰用袖子帮女歌手擦了擦椅座。诗人捂着眼睛,仿佛不敢看这非人间的美丽,沉浸于自己内心的感受。

我放下鼓槌。主席请所有乐手喝酒。在很有情调的灯光下,每个人都欣喜若狂,仿佛看到天使降临酒吧。

这不是童话,老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记得在这家酒吧里喝到的最后一滴酒的味道。我坐的位置离主席很近,我看到,典狱长在看表。随后,他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冲着酒桌弯腰说:

“尊敬的主席同志,我得告辞了。凌晨我还有勤务在身。”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有什么样的任务。主席的脸色变得严肃。点了下头,大声说: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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