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瘦尽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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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尽染一向食量不大，今晨在戏弄卓曲二人中得了不少乐趣，倒是比平日里多吃了几口，此时撤了早膳便静静捧着茶盏休息。原本就话语不多的卓清涟因实在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告退，林尽染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其实今日我叫你们过来也不单是为了用早膳，却是有一件事准备现在宣布”，顿了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案上继续说道，“我打正式将楼主之位传给觞儿”。
虽一早便知道这将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罢了，卓清涟心底一沉侧脸去看曲流觞的反应，结果曲流觞的反应竟是丝毫没有惊讶，看来是知道必有这么一出。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茶喝尽，曲流觞起身告退，“小姐，楼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处理，觞儿现在也要去准备接任事宜，先退下了”。林尽染的目光柔柔落在气息沉稳的曲流觞身上，轻轻应了。
接任的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曲流觞从林尽染手中接下了完整的凤鸣楼。放下重担的林尽染每日里便只专心烹茶，与卓清涟抚琴，对弈，只是人却愈发嗜睡，每日里睡着的时间更多于醒着，醒着的时间里也更多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芙蕖池边。
似乎感觉这一梦漫长而没有尽头，林尽染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暗了，看了眼盖在身上的披风，林尽染冲着卓清涟绽开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涟儿，对不住了，竟然在和你手谈时睡着，真是该死。”卓清涟捏着棋子的指尖微微一紧，“怎么会，小姐又不曾睡得很久”。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可是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梦境，若是能早日解脱该多好。”听着几乎已经瘦骨嶙峋的林尽染这平淡似水的声音，卓清涟身子一僵原本绷住的泪一下子便晃了出来，悄无声息肆意流淌在清丽绝伦的脸上。
“你看看，好端端怎么又哭了，这于我而言总不过是迟早的事，又何必为我这垂死之人再掉一滴眼泪”，林尽染轻轻叹了口气帮卓清涟拭去泪痕，“娘亲外访已是半年未归，说则是去游历，她其实不过还是不死心想寻仙药灵石为我续命，你我都心知肚明，拖着这具身子每日用药物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算来算去这段日子我怕已是时日无多。觞儿外出任务不知何日能回，楼中便只剩了你我，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待我死后，转告娘亲将我躯体焚化，带着我的骨灰去踏遍河山，游遍天下，我想离开凤鸣楼出去走走，我想去看看他眼中的世界，想要感受他呼吸过的每一处自由的风景。”这声声叹息样地呢喃直直撞进卓清涟柔软晦涩的内心，“涟儿答应你”。
皇室吩咐的这出任务经久繁复，想要从大将军驻守的整片南疆找到他企图叛逆谋反的证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曲流觞这几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离开凤鸣楼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归心似箭。
“禀楼主，楼中急报”
“啪——”手中提着的小毫触不及防滚落在地，微微敛起眉头，曲流觞看了眼被墨迹染上的衣角，接过信纸。
“传我命令，‘噬凤’全员驻守，有任何风动草动立刻汇报，其余人等随我即刻启程赶回凤鸣楼。”
“是，楼主”。
手中信纸已被曲流觞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力量透过纸背化得字迹模糊，小姐，你一定要等我，等着觞儿回去。
梁上四处悬挂的白布让曲流觞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血气翻涌。怎么会，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楼中上下一片萧瑟肃穆，曲流觞所过之处疯了似的扯下白色条幅，“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曲流觞歇斯底里的吼叫。
“楼主，小姐，小姐她……已经……”
“住口，你们全都在骗我，这不是真的”，从收到林尽染病危的消息到自己连夜不寐快马加鞭赶回来竟已是天人相隔么。曲流觞推开眼前人跌跌撞撞冲进正堂，一人身着白衣跪在堂下手掌合十掌心夹着一串小佛珠，缓缓念着《引心经》。
凤鸣楼第一十一任楼主林尽染之牌位，曲流觞盯着堂中那块牌位一步一沉拖着身子直直跪了下来，红颜一殁成白骨么，当真是可笑极了。可是分明哪里不对，曲流觞的视线滑过四周，猛然起身略到卓清涟身边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小姐呢？”
“小姐前日已经去了，你为何还要妄自执念”，卓清涟嘴角泛起苦涩，话音中带着嘶哑。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小姐去了，堂中却连棺樽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教我如何信你”，双眸逐渐被泛起的血色浸染，曲流觞此刻只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夫人回来将小姐带走了”，卓清涟近日来尽力交瘁，说话已是有气无力。“夫人为何要将小姐带走，为什么不让我见小姐最后一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卓清涟轻轻从颤抖的曲流觞手心抽回自己的手臂，重新捡起佛串，残忍，不错，当真是残忍，就连自己都没有见到林尽染最后一面，依吩咐在门外等夫人跟小姐话别，等来的却只有夫人留下的一纸书信罢了，信中交代要去完成林尽染的遗愿，没曾想两人想要离开凤鸣楼的心意竟然如此决绝。
“小姐说她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走出这个困住她一生的囚笼，找寻片刻的自由，我又怎么忍心拦下她们”。虚无缥缈的嗓音在堂中回荡许久寂寥得不忍消散，一早就猜到林尽染的身子被日渐掏空，只是从不说破而已，谁料竟就这么失去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曲流觞气血攻心整个身子骤然倒地，陷入昏迷。
卓清涟苦笑着望着门外，她知道外面肯定守着曲流觞派来看守自己禁足的人，卓清涟轻轻抚过琴案上的九霄环佩，伸手抽开琴轸旁的暗格，共研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掌心的倾岚泛着盈润的光泽，指尖滤过银色的丝蕙，小姐，觞儿已经彻底不信任我了呢。
一直守在灵堂的曲流觞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道，“凤青说你坚持要来灵堂，所为何事”。“今天是小姐的头七，我想过来上柱香”。
“上香？”曲流觞清冷的声音显得那么突出，“小姐生前那么信任你，视你为同胞姐妹，可是你又是怎么对她的，□□裸的背叛就是你的报答吗？卓清涟，午夜梦回你可会觉得心怀有愧。”卓清涟默默走上前替林尽染点上一炷香，“小姐，今日是你的头七，便让涟儿为你抚上最后一曲。”
曲流觞冷冷看着眼前人上香还带着九霄环佩，神色一凛道，“卓清涟，不管小姐生平待你如何，她既已仙游，凤鸣楼便由我替她守着，你若想玩什么花样，我定不手下留情。至于你跟段桓楚的背叛，曲流觞今日在小姐牌位前发下毒誓，他日我定会让你们十倍百倍奉还。”说完这番话，曲流觞冷冷拂袖而去，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忍着没向卓清涟痛下杀手。若不是亲眼目睹了段桓楚和卓清涟的背叛，小姐也不会突然离世。段桓楚，就算是踏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来，让你后悔来这世上一遭。
卓清涟望着林尽染的牌位清丽雅致的脸上绽开柔和温婉的笑意，缓缓拨动琴弦，小姐，你以前最喜欢看涟儿笑，今日涟儿一直在笑，你可是看得到。我把小姐托付的倾岚藏在了九霄环佩的琴轸中，这样在我弹琴的时候，便能感受到小姐和觞儿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三人还是当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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